三体杨冬之墓「三体第2集杨冬的遗书」

认识杨冬是在一年前

汪淼当时是中华二号高能加速器项目纳米构件部分的负责人

那天下午在良湘的工地上

一次短暂的休息中

汪淼突然被眼前的一幅构图吸引了

作为一名风景摄影爱好者

现实的场景经常在汪淼的眼中形成一幅幅艺术的构图

当时构图的主体就是他们正在安装的超导线圈

那个线圈有三层楼高

安装到了一半儿

看上去是一个由巨大的金属块和乱麻般的超低温制冷剂管道组成的一个怪物

仿佛一堆大工业时代的垃圾

显示出了一种非人性的技术的冷酷和钢铁的野蛮

而就在这金属巨怪的前面

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性纤细的身影

这构图的光线分布也很绝

金属巨怪淹没在临时施工顶棚的阴影里

更透露出了那种冷峻粗糙的质感

而一束夕阳金色的光

透过顶棚的孔洞

正好投在那个身影上

柔和的暖光照着那个女性柔顺的长发

照着工作服领口上

白皙的脖颈

看上去就像一场狂暴的雷雨之后巨大的金属废墟上

开出了一朵娇柔的花

看什么看

干活

汪淼吓了一跳

然后

他发现纳米研究中心的主任说的不是他

而是另一名年轻的工程师

这个年轻人跟自己一样

呆呆的望着那个身影

汪淼从艺术中回到了现实

发现那位女性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

因为总工程师正陪着她在向她介绍着什么

一副很尊敬的样子

她是谁

你应该知道

她的这个投资200亿的加速器建成后第一次运行的可能就是验证

她提出的一个超弦模型

要说在论资排辈的理论研究圈子

本来轮不到她的

可那些老家伙不敢先来

怕丢人

就让她捡了个便宜什么

杨冬是女的

是的

我们也是在前天见到她时才知道她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啊

要不怎么会从来不上媒体

别像钱钟书似的

到死大家也没能在电视上看上一眼

可我们也不至于不知道钱钟书的性别吧

我觉得她童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经历

以至于得了自闭症

汪淼这句话多少有一些酸葡萄心理

说话间

杨冬和总工程师走了过来

在经过的时候

杨冬对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说一句话

但是汪淼却记住了杨冬那清澈的眼睛

当天晚上

汪淼坐在书房里

欣赏着挂在墙上的自己最得意的几幅风景摄影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幅塞外风光上

那是一个荒凉的山谷

雪山从山谷的尽头露出了一抹白

山谷的这一端

半截沧桑的枯木占据了几乎1/3 的画面

汪淼在想象中把那个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身影叠印到了画面上

让那个身影位于山谷的深处

看上去很小很小

这时

汪淼惊奇的发现

整个画面苏醒过来了

仿佛照片中的世界认出了那个身影

仿佛这一切本来就是为了那个身影而存在的

汪淼又依次在想象中把那个身影叠印到另外几幅作品上

有时还将她的那双眼睛作为照片上空旷苍穹的背景

那些画面

也都苏醒了过来

展现出了一种汪淼从未想象过的美

以前

汪淼总觉得自己的摄影作品缺少某种灵魂

现在他知道了

缺少的

是杨冬

名单上的这些物理学家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先后自杀

自杀自杀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汪淼的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

这空白中渐渐有了图像

那是他那些黑白风景照片

照片中的大地没有了杨冬的身影

天空也抹去了杨冬的眼睛

那些世界

就死了

是

什么时候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

你是指最后一位吧

她是最后一位自杀者

前天晚上服过量安眠药

她死的很顺溜

没有痛苦

刹那之间

汪淼居然对这个大史有了那么一丝感激

他们为什么自杀

现在能肯定的只有一点

促使他们自杀的原因是相同的

但原因本身在这里很难说清楚

也可能对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根本就说不清

文件中附加了他们遗书的部分内容

各位会后可以仔细看看

汪淼翻了翻那些遗书的复印件

都是长篇大论

丁仪博士

您能否把杨冬的遗书给汪教授看一下呢

她的最简短

也最有概括性

那个一直低着头沉默的人半天才有所反应

掏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

隔着桌子递给了汪淼

大史在旁边低声说道

他是杨冬的男友

汪淼这才想起自己在良湘的高能加速器工地中也见过丁仪

丁仪是理论组的成员

这名物理学家

因为在对球状闪电的研究中发现了宏原子而闻名于世

汪淼从信封中抽出了一片散发出清香的东西

形状不规则

不是纸

竟是一片白桦树皮

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

一切的一切

都导向这样一个结果

物理学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将来也不会存在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但别无选择

物理学

不存在

有一些相关的具体信息

与世界上三台新的高能加速器建成后取得的实验结果有关

很专业

我们在这里就不讨论了

我们首先要调查的是科学边界学会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2005 年定为世界物理年

这个组织就是在这一年国际物理学界频繁的学术会议和交流活动中逐渐诞生的是一个很松散的国际性学术组织

丁博士

您是理论物理专业的

能进一步介绍一下它的情况吗

我与科学边界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不过

这个组织在学术界很有名

它的宗旨是自上个世纪下半叶以来

物理学古典理论中的简洁有力渐渐消失了

理论图像变得越来越复杂、模糊和不确定

实验验证也越来越困难

这标志着物理学的前沿

探索

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障碍和困难

科学边界试图开辟一条新的思维途径

简单的说

就是试图用科学的方法找出科学的局限性

试图确定科学对自然界的认知

在深度和精度上是否存在一条底线

底线之下是科学进入不了的

现代物理学的发展似乎隐隐约约地触到了这条底线

很好

根据我们了解

这些自杀的学者大部分与科学边界有过联系

有些还是它的成员

但没有发现诸如邪教、精神控制或者使用违法药物这一类的犯罪行为

也就是说

即使科学边界对那些学者产生过影响

也是通过合法的学术交流途径

汪教授他们最近与您有联系

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

包括联系人的姓名、见面地点和时间、谈话内容

如果交换过文字资料或电子邮件的话

大史

嘿嘿

不吱声

没人拿你当哑巴

旁边一位警官探过身去

对大史低声的说着

大史拿起桌子上的茶杯

看到里边的烟头之后

咚的一声又放下了

大史又让汪淼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刚才那一丝感激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还是克制着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与科学边界的接触

是从认识申玉菲开始的

她是一名日籍华裔物理学家

现在为一家日资公司工作

就住在这个城市

她曾在三菱电机的一家实验室从事纳米材料研究

我们是在今年年初的一次技术研讨会上认识的

通过她认识了几位物理专业的朋友

都是科学边界的成员国内国外的都有

和他们交往时

谈的都是一些很

怎么说呢

很终极的问题

主要就是丁博士刚才提到的科学底线的问题

我一开始对这些问题没有太大的兴趣

只是作为消遣

我是搞应用研究的

在这方面水平不高

主要是听他们讨论和争论

这些人思想都很深刻

观点新颖

自己感觉同他们交流

思想开阔了许多

渐渐变得很投入了

但讨论的话题仅限于此

都是天马行空的纯理论

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们曾邀请我加入科学边界

但那样的话

参加这样的研讨会就变成了一项义务

我因为精力有限

就谢绝了

汪教授

我们希望您接受这个邀请

加入科学边界学会

这也是我们今天请您来的主要目的

我们希望能够通过您这个渠道得到一些

这个组织的内部信息

您是让我去当卧底吗

嘿嘿嘿

卧底

哎呀

只是提供一些情况

我们也没有别的渠道

对不起

首长

我不能干这事儿

汪教授

科学边界是一个由国际顶尖学者构成的组织

对它的调查是一件极其复杂和敏感的事

我们真的是如履薄冰

没有知识界的帮助

我们寸步难行

所以才提出了这个唐突的要求

希望您能理解

不过呢

我们也尊重您的意愿

如果不同意

我们也是能够理解的

我我工作很忙

也没有时间

嗯

好的

汪教授

那我们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谢谢您能来参加这次会议

汪淼愣了几秒钟

才明白

他该离开了

常伟思礼貌地把汪淼送到了会议室的门口

大史在后边大声的说道

这样挺好

我压根儿就不同意这方案

已经有那么多书呆子寻了短见

让他去

不是肉包打狗吗

汪淼返身回去

走到大史的身旁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啊

你这么说话

实在不像一名合格的警官

哼

我本来就不是

那些学者自杀的原因还没有搞清楚

你不该用这么轻蔑的口气谈论他们

他们用自己的智慧

为人类社会做出的贡献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

你是说他们比我强

哼

我总不至于听人家忽悠几句就去寻短见吧

那你是说我会

总得对您的安全负责吧

哼哼

在那种情况下

我比你要安全得多

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鉴别能力是和他的知识成正比的

唉

那不见得像您这样大史

你要再多说一句

也从这里出去好了

没关系

让他说

我改变主意了

决定按您的意思加入科学边界

很好

进去以后机灵点啊

有些事儿顺手就能做

比如瞄眼他们电脑

记个邮件地址或者网址什么的

够了够了

你误会了

我不是去卧底

只是想证明你的无知和愚蠢

如果您过一阵儿还活着

那自然就证明了

不过恐怕呀

我当然会一直活下去

但实在不想看见你这号人了

常伟思一直把汪淼送下了楼梯

并且安排车送他

在道别的时候

常伟思专门说到

哎呀

史强就是那种脾气

其实

他是一名很有经验的刑警和反恐专家

20 多年前

他曾是我连里的一名战士

喂

汪教授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吧

呃

刚才您说的那些与军方有什么关系

战争与军方当然有关系

汪淼迷惑的看着周围明媚春光中的一切

可战争在哪儿

现在全球一处热点都没有

应该是历史上最和平的年代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

一切的所有人都会知道

汪教授

你的人生中有重大变故吗

这变故突然完全改变了你的生活

对你来说

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完全不同

没有

那你的生活是一种偶然

世界有这么多变化莫测的因素

你的人生却没有什么变故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嘛

那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偶然

可多少代人都是这么平淡的过来的

都是偶然

我得承认

今天我的理解力太差了

您这岂不是说是的

整个人类历史也是偶然

从石器时代到今天都没什么重大变故

真幸运

但既然是幸运

总有结束的一天

现在我告诉你结束了

做好思想准备吧

嗯

结束了

汪淼还想问下去

但是将军与他握手告别

阻止了他下面的问题

上车之后

司机开口问汪淼家的地址

汪淼告诉司机之后随口问道

哦

接我来的不是你啊

我看车是一样的

啊不是

我我是去接丁博士的

汪淼心里一动

便向司机打听丁仪的住处

司机告诉了他

当天晚上

汪淼

就去找丁仪了